上一次回家看母亲,还是去年五一节,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几次想回家,都被疫情所阻。每每想到母亲站在院门口接我们的样子,都有些心酸,不知何时才有归程?

虽然现在网络普及,母亲也用上了智能手机,但她对网络视频聊天并不习惯。这跟她的个性有关,母亲不是一个很善于表达的人。而她的儿子,也多少继承了这种少言务实的精神,我们都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母亲有一次还若有所思地跟我说:“咱们家的人嘴不甜,不太会说话,不太会关心人。”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宁愿默默付出,用行动说话,而不是用嘴说。

自从我参加工作,便远离家乡,每年顶多回家两三次,跟母亲聚少离多。但每次回去,母亲并没有太多的话跟我说,有时候也只是说一些村里的琐事或者邻居的近况,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忙碌,忙着给我们做饭,忙着收拾家务,忙着去市集买东西,碰上农忙时节还要忙着下地。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一家人一起回去,院子里便热闹了许多。老人们看到孙子辈,往往便增添了生活的希望和活力,把浓浓的爱意播撒在他们身上,收获着天伦之乐。有时候我看着院子里浓情蜜意的一老一少,欣喜的同时竟然有一丝惆怅——我的少年时光已经逝去,不得不让给了下一代。

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临回家前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哪一天回去。当时还没有移动电话,隔壁的二爷家有一部座机,打到座机上,再转达到母亲那里。我坐了火车回到县城,又从县城坐着客运大巴回家。临近村口的时候,就会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立在村口的槐树下。母亲默默地站立在那里,看着客运大巴慢慢地驶来,看着车门打开,看着我拎着行李从车上下来,然后接过我手上的一件行李,慢慢跟着我走回家。回家的路上,有时候遇到刚好在街上站着的二爷或三奶,我在前面打招呼问好,母亲在后面就会跟上一句:“放假了,回来了。”

我不知道母亲每次在村口等过了多少辆大巴,我没有问过,觉得那是多余的。但母亲站在村口的影像,却定格在我生命画卷上,历久弥新,永不褪色。那时的她还年轻,跟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真好啊!一转眼,我已经到了那个年纪,而母亲已经六十四岁了!

母亲属于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一辈子相夫教子,在自己的那片小天地里默默付出、辛勤耕耘,没有读过书,讲不出人生的大道理,但勤劳、善良,有着朴素的价值观。母亲没上过学,甚至不识几个字,但她受姥爷的影响,在姑娘的时候,听了很多戏和评书,我想很多朴素的价值观念是从中而来的。她把这些朴素的价值观念融入到自己的生活,进一步通过身教影响了自己的子女。

几乎是必然,跟农村中她们那个年纪的女性一样,母亲有一点点迷信,相信一些神佛,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相信抬头三尺有神明,相信烧香拜佛可以保平安。我以前颇不以为然,总是跟母亲普及一些科学知识,宣扬一下无神论。她静静地听着,也不表示反对,偶尔露出一丝惊讶,似乎觉得这个世界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但每到过年,她还是会跟村里的那些奶奶婶婶们一样,到村东头的老奶庙里烧香放鞭炮,磕上几个虔诚的头,祈祷保我们一年的平安。随着岁月的增长,我跟母亲都坦然接受了这点精神信仰上的分歧,我不再干预她的神明,她也听任我对无神论侃侃而谈,算是皆大欢喜。

最近十年,的确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衰老。在我的印象中,她永远是那么勤劳能干,永远都是忙碌的身影,永远不知疲倦。但岁月不饶人,母亲总会衰老,从那逐渐增多的皱纹,从慢慢爬出的白发,从弯腰再站起后的那一刻迟缓,从她感叹于自己爬上六楼后的气喘,我都感受到了母亲的衰老。母亲对岁月却很坦然,没有表现出对老之将至的担忧,还是那样默默地生活着,不论春夏秋冬,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任凭岁月的年轮永不停息。

前年,对于母亲来说,是不容易的一年,她的娘家接连走了三位亲人:她的父亲(我姥爷)、她的奶奶(我太姥姥)、她的三叔(我三姥爷)。我怕母亲受不了,过后在视频通话时让她多宽心,不要想太多,生老病死任谁也挡不住,保持好心态,快乐地生活。母亲却很坦然,朴素的生命观在她的身上再一次发挥了作用。我甚至有点佩服这个老太太了,心想我到了她这个年龄,遇到这样接连串的生老病死,能否如此坦然地面对生命的无常呢?我不敢说,读了很多书,懂得了很多道理,了解了所谓的自然规律,是不是就更有智慧呢?母亲身上那种朴素的人生智慧,有时候让我着迷。

我很幸运有这样朴素而伟大的母亲,也很幸运她还陪在我的身边,这是我生命中最强劲的动力之源。只要有母亲站在背后,无条件的,完全信任的,注视着我,人生便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祝愿我的母亲身体安康,也祝愿全天下和我母亲一样伟大的母亲们身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