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刀锋》中主要讲述了六个人。埃利奥特,代表社会上层名流;伊莎贝尔和格雷,代表社会中产阶级;拉里,代表中产阶级中的叛逆者,寻求一种特立独行的超脱人生;索菲,代表中产阶级中的滑落者,面对巨大打击一蹶不振直至沉入深谷;苏珊娜,代表社会下层普通人,通过自己的奋斗步入中产阶级行列。

这六个人中,只有苏珊娜起步于社会最底层,而其他五个人的人生起跑线都起码位于中产阶级水平。他们的人生走向各不相同,但从毛姆在书中所流露的情感来看,他最欣赏的肯定是拉里,其次便是苏珊娜,到了伊莎贝尔和格雷,已经说不上欣赏了,甚至还夹杂着一点点厌恶和不屑,至于埃利奥特,更多的却是挖苦和鄙视,索菲更多的是同情与好奇。

苏珊娜的出身极其普通,后来所从事的职业也极其卑微,这些都跟伊莎贝尔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卑微如尘沙,一个高贵如星辰。但是很明显,毛姆却是带着一种赞赏和怜爱的态度在叙述这个人物,从他们的对话中,能感受到毛姆的轻松和愉悦。

我阅读第一遍时,对这个人物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把她当成了拉里的陪衬。但后来重读了一遍,细细品味之下,却发现苏珊娜耐人寻味。她虽然跟拉里有过一段交往,从一个侧面陪衬了拉里特立独行的个性和善良洒脱的气质,但毛姆在苏珊娜身上却是注入了另一种情感和灵魂,让这个人物变得立体、丰满而独特,具备生活的启迪性。

苏珊娜的父亲是一个政府的小职员,但是英年早逝,母亲只好带着她回到乡下,靠父亲的一点抚恤金勉强生活。等到十五岁时,她被送到裁缝店当学徒,不出意外,她将来可能是一位很好的裁缝师;然而十七岁那年,她却被来到村里写生的一个画家诱奸了。生活的意外总是来的如此突然。站在这样的人生起点上,她的人生可谓一片灰暗,她的前途可谓渺茫无期。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生活直接抛入深渊的女孩子,却通过自己的坚韧和智慧,一步步地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并一步步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

这一转变过程让我好奇,也让我由开始的不以为然开始对她充满敬意。我想思考一下其中的道理:为什么一个如此卑微的女人可以完成人生的逆袭?

通过她的人生经历,我总结了以下几点:

第一,对世俗道德观念束缚的不屑一顾。

她被画家诱奸,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随波逐流,而是抓住这个机会让画家带她来到巴黎,从此混迹于巴黎的艺术圈,辗转于不同的画家之间,给他们当情人和模特,并坦然接受情人们的放荡不羁和随时可能的离去,跟每个人和谐相处,让他们高兴也让自己快乐。虽然有文化背景的差异和巴黎时尚大都会的浪漫气质,但苏珊娜能够做到这一点,仍然不简单。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不管哪个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大都会受制于世俗道德观念的束缚,把贞洁和清白看的比命都重,宁愿为了这些道德目标和避免他人的非议而放弃快乐的生活。能够挣脱这种束缚,勇敢做自己,是苏珊娜过人的气质之一。

第二,对艺术直觉和绘画梦想的追求。

如果苏珊娜止步于做画家们的情人和模特,然后安然度日,那她充其量不过是有点艺术气质和小聪明的庸俗之辈。但她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混迹于巴黎艺术圈的同时培养自己的艺术感受力,发展自己的艺术直觉,并对各个画家的作品有了自己深刻的理解和敏锐的观察力,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苏珊娜最终推出了自己的作品并办了画展,虽然她最终也不过是二流或者三流画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再平凡的人也值得拥有梦想,即使成为不了天才,但追逐梦想的人总是可贵的。

第三,对社会现实和人情世故的坦然接受。

苏珊娜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也没有受害者思维,这让她在显得冷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屹然自立。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画家情人在不出名时相濡以沫,也可以坦然接受他们出名后抱得佳人归然后离她而去;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工厂主情人为了跟她幽会而租赁公寓让她细心打理享受甜蜜的两人世界,也可以坦然接受他为了享受跟自己家人的天伦之乐匆匆离开搭上回程的火车;她可以坦然接受跟拉里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也可以坦然接受拉里的突然离去,让他去追寻更高远的生命真谛。她看着人和事物热烈地进入自己的生活,再看着它们静静地退出自己的生活,她无怨无悔。

第四,通过理性判断而不是由感性支配。

感性是女人的通病,但在苏珊娜身上却有着无法言说的理性判断。她可以主动离开一个画家,原因是这个画家没人任何艺术天分;她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回老家让母亲抚养,原因是她自己这种漂泊无着的日子不适合让女儿呆着身边,那怕她要忍受思念之苦;她虽然强烈地依恋着巴黎的艺术圈,但最后仍然答应了一个地方上工厂主的诚挚请求,过上了一种相对体面而稳定的情感生活;她虽然对拉里充满崇敬和喜爱,但她清晰地感受到拉里的人生志向和行事准则,拉里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于是在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之后,她坚决地远离了拉里,虽然她精神和情感上还是仰慕他。我不清楚苏珊娜身上的理性气质来自何处,但它们总是在关键时刻给她以指引,而且往往恰到好处,让人惊叹。

第五,作为女人的通情达理和善解人意。

前面说了这么多,如果我们认为苏珊娜缺乏女人味,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勇敢、坚定、理性、坦然,但她仍然是一个好女人,一个让男人禁不住爱恋的女人。她跟画家情人们在一起时,不只是会做他们的模特,还会收拾家务,烹饪菜肴,听他们诉说,跟他们一起感受艺术的魅力;她跟拉里在一起时,不只是会在床上抚慰他孤独的灵魂,还会跟他一起读书,听他讲过去的经历,这让他们心意相通;她后来跟工厂主在一起时,不只是会做他的艺术界的花瓶,还会为他打理公寓,听他诉说家庭的琐事并提供建议,尽情展现了一个女人的风度和智慧。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啊!

我认为苏珊娜才是《刀锋》中最能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以人生启迪的角色。

拉里的人生虽然传奇,但不够具象,而且他追求的人生境界太过于高远,并不是普通人所能能够企及的。他屹立于云端,我们可以仰望,却很难抵达。连毛姆最后也不得不这样仰望拉里:“我不过是俗人、庸人;对于这样一位奇人,我只能领略其光辉,却未能追其神而入其髓,不似有时看待凡俗之辈那么容易。”

但苏珊娜不同,她似乎就生活在我们中间,她有着我们普通人的痛苦和欲望,有着我们普通人的脆弱和坚定,也有着我们普通人的快乐和满足。在她身上我们似乎更容易找到自己,也更容易看到自己人生的可能性。

毛姆通过苏珊娜的奇特人生,向我们喊出了他那句名言:我们不过是宇宙里的尘埃,时间长河里的水滴。所以大胆去做不要怕,没有人在乎。就算有人在乎,人又算什么东西。

所以,勇敢的人啊,请像苏珊娜一样勇敢地冲破世俗的藩篱吧,请大胆去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吧!